高原浪漫
李江
我至今還記得班長退伍前曾說的話,高原的風很粗狂,玫瑰也從未在這片土地上生長,但如果你喜歡浪漫,這里并非寸草不生。那時的我雖然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卻默默記在了心里,并一直尋找著那份浪漫。
今年七夕節(jié)前,妻子從甘肅老家來我的駐地西藏阿里探親。盡管妻子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阿里了,但她還是顯得格外興奮。在回營的路上,她一邊吸著便攜式氧氣,一邊興奮地與其他軍嫂聊天。我拿起相機定格下高原相聚的這份別樣浪漫,心中不由得想起我的新兵班長,想起他對我說的話。
2015年秋天,我入伍來到邊防,成為了南疆軍區(qū)某工兵團的普通一兵。當我第一次走進單位,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機關樓頂上“爭做鋼鐵工兵一等功傳人”這11個大字。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這幾個字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它背后的故事,我只是默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大紅花,金色的“光榮”二字格外耀眼。
我的新兵班長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眼睛很亮,訓起我們來毫不客氣。當然他最顯著的特點是,一說話就露出兩顆缺失的牙齒,為此我們幾個新兵常常在私底下笑話他。有一天,一個新兵在面對手榴彈實投時產(chǎn)生畏懼心理,不管班長如何開導他,還是無法克服。見此情景,我們心想回去肯定少不了挨班長訓。
那天晚點名時,班長并沒有提白天手榴彈實投的事,而是在點名后讓我們幾個新兵拿出小板凳圍坐在一起,和我們聊起了天。
“給你們看個東西?!卑嚅L從內(nèi)務柜里拿出了一個有些微微泛黃的木質(zhì)小盒子。
就在我們幾個新兵一臉好奇時,班長打開了木質(zhì)小盒子,里面竟然裝著兩顆牙齒。
“這是我的牙?!卑嚅L邊說邊笑,我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看著班長笑也就跟著笑。
“我知道你們私底下沒少笑話我少了兩顆牙,可你們不知道我為什么少了兩顆牙?!闭f完,班長合上盒子,摘下戴在頭上的帽子,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捏起了帽子的邊沿。
那晚,班長說了很多。原來,單位自組建以來常年擔負高原國防施工和長途機動保障任務。那年接到施工任務命令后,組建不到一年的全團官兵奔赴昆侖山,在高寒缺氧的生命禁區(qū)一待就是8年,班長的牙就是因為惡劣的高原環(huán)境脫落的。
緊張的工期使他們每天圍著施工機器連軸轉(zhuǎn)。“那時候,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夠沖鋒在訓練場上。”班長說。雖然當時他們沒有條件訓練,但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里施工就是為了讓以后駐守在這里的戰(zhàn)士們能夠安心訓練。8年的施工任務中,他們累計排除重特大險情40多起,戰(zhàn)勝塌方200余次,不少人患上了不同程度的高原疾病……
說到這里,班長拿起手中的帽子飛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對我們說,由于工期緊張,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遲休假,好不容易收到家里寄來的一個包裹,里面竟然是他女朋友的分手信……
那一刻,班長沉默了。我們靜靜地看著月光透過窗戶撫摸著班長的臉龐,他的眼睛里閃著一層晶瑩的淚光。
那一年,班長退伍了,我們也來到阿里高原。
第一次來到班長戰(zhàn)斗過的地方,我發(fā)現(xiàn),這片曾經(jīng)因為環(huán)境惡劣而讓班長失去兩顆牙齒的地方,已然建起了現(xiàn)代化的演訓場,戰(zhàn)士們正駕駛著新型裝備沖鋒。
返回營區(qū)的路上,妻子和同行的軍嫂周玲聊起天來。周玲的家在江蘇鹽城,和愛人李春山結(jié)婚后,她幾乎每年都會到施工點看望丈夫。前些年,她來隊探親需要輾轉(zhuǎn)好幾天才能到達拉薩,趕上航班緊張時,不得不再坐20多個小時的長途大巴才能趕到施工點。有一年,昆侖山突降大雪,她被困在汽車站好幾天,等趕到施工點時,已經(jīng)被一路的舟車勞頓和高原反應折磨得不成樣子。說到這兒,周玲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見此情景,妻子趕忙遞上紙巾。周玲擦了一下眼淚又笑著說:“如今擁軍優(yōu)屬政策出臺落實了,我從江蘇鹽城到西藏阿里近5000公里的路程可以全程乘坐飛機,不到2天就能到達駐地和丈夫團聚了?!?/p>
“現(xiàn)在咱們上高原探親還能享受到微壓氧療呢!”妻子也跟著說,以前她只是在電視上看到軍嫂上邊防探親是何其艱辛,自己親身經(jīng)歷后才知道,邊防的條件今非昔比了。
一路上,軍嫂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笑著,接機的戰(zhàn)友們靜靜地聽著、看著,滿眼都是抑制不住的自豪。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班長的那句話,高原真的已經(jīng)不是荒原了,鮮花也一直在這里綻放。
“快看……”大巴車穿過訓練場時,周玲被車窗外正在進行戰(zhàn)備拉動的景象所震撼,忍不住喊了起來。駕駛員見狀將車停在訓練場外,軍嫂們跑下大巴車。周玲站在藍天下,看著丈夫李春山曾經(jīng)施工的地方,戰(zhàn)車呼嘯而過,揚起漫天的塵土,向著高山?jīng)_鋒……
(原文刊于《解放軍報》2022年9月12日“長征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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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李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