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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來便是愚笨的,終日都將兒女情長的事情視作人生大事

                我生來便是愚笨的,終日都將兒女情長的事情視作人生大事

                我生來便是愚笨的,終日都將兒女情長事情視作人生大事。

                爹爹常說,若是我能有阿弟的智謀,他和阿娘也不會(huì)放心不下我。

                我從小便想嫁到上京去,也曾許下心愿非羨哥哥不嫁。

                誰知命運(yùn)弄人,羨哥哥死于一場大火,而我嫁給了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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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討厭姜綏珀。

                何止是討厭,簡直到了惡寒的地步。

                我原先沒這么討厭他,

                可他竟跑到先帝面前言之鑿鑿地說他對我一見鐘情,此生非我不娶,若是圣上不允準(zhǔn),他便終生不娶。

                先帝懵了,我也懵了,我爹更是懵了,一屋子人跪在先帝案前面面相覷,不成想先帝卻是最先反應(yīng)過來,撫掌笑得很是放肆:

                「好啊,好啊,小陌兒以后就是朕的兒媳了!」

                以陌是我的字,只是這宮里的娘娘們都愛喚我小陌兒。

                我這個(gè)年代,本是不興給女孩兒家取字的,可我爹是鎮(zhèn)北侯,喻家的小孩既得學(xué)文也得學(xué)武,既不分男女,那么女孩兒家也得從字。

                于是我出生的時(shí)候我爹悠悠推開屋內(nèi)的檻窗望了一眼窗外的縱橫阡陌,「以陌」便成了我的閨名,及笄之年又成了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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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姜綏珀其實(shí)不熟,我只知道這宮里的小宮女們一個(gè)個(gè)都怕他。

                我小時(shí)候跟著阿爹到上京述職的時(shí)候,最喜歡的人其實(shí)是羨哥哥,

                他年紀(jì)輕輕就封王了,又是先帝的長子,不光宮里的小宮女們喜歡他,就連那些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京城貴女們都逮著機(jī)會(huì)赴宮宴,就為了觥籌交錯(cuò)間隙在那人聲鼎沸中遠(yuǎn)遠(yuǎn)瞧上他一眼。

                我 12 歲的時(shí)候跳到府里最高的那株銀柳樹上大聲和阿爹宣布說我要嫁到羨哥哥府里去做側(cè)妃,結(jié)果被阿爹揪著耳朵從樹上揪了下來,義正言辭地告訴我這輩子別想嫁去上京。

                我不服,于是和阿爹吵得臉紅脖子粗,后來整整三年阿爹真的再?zèng)]帶過我去上京。

                接我班的人成了我的親弟弟喻蒔之,每每見這小子去完上京回來后洋洋得意的樣子我便氣不打一處來:

                你阿姊我在上京混的時(shí)候,你小子還窩在阿娘懷里吃奶呢!

                但我其實(shí)也明白,羨哥哥是不可能喜歡我的。

                我在嶺北兀自摸爬滾打的三年里,沒少聽臭弟弟跟我繪聲繪色地夸耀這大名鼎鼎的岐王殿下和岐王妃琴瑟和鳴的點(diǎn)點(diǎn)細(xì)節(jié)。

                我有些失落,于是呵斥他不準(zhǔn)再說了。

                喻蒔之嘻嘻扮了個(gè)鬼臉,學(xué)著阿爹的口氣裝模做樣道:

                「難道我?guī)X北多少好男兒還比不上京城那幫文弱公子?」

                羨哥哥才不是文弱公子呢。我在心里冷哼道。

                可我現(xiàn)下前腳才回上京沒多久,后腳天子便把我賜婚給了姜綏珀,

                一個(gè)我遍尋腦中所有零星記憶,也找不到半分痕跡的姜綏珀。

                于是我憤憤地側(cè)了眉目去窺伺這姜綏珀究竟是何人,怎么這樣居心叵測,才見了幾面就迫不及待地想娶我。

                后者察覺我投過來的眼神,只是面不改色地輕輕牽了牽嘴角,然后又是緩緩叩拜在地上謝恩道:「父皇體恤兒臣,兒臣感激不盡?!?/p>

                「皇上,這似乎…」我阿爹慌慌張張地想要拒絕,誰知那「不妥」兩個(gè)字還不曾有沖破唇齒的機(jī)會(huì)便又被這可惡的姜綏珀給堵住了。

                「兒臣定會(huì)與諗之相愛相親,情意不絕!」

                他的聲音回蕩縈繞在養(yǎng)心殿的大殿里,滿頭黑線的老爹被噎地默默無言,一旁看熱鬧的大臣和娘娘們神色各異,唯獨(dú)先帝自己合掌稱好。

                諗之諗之的真是叫的親熱,才見了幾面就說要娶我,喻蒔之那小子騙勾欄里的小娘子時(shí)也是這樣耍嘴皮子的!

                3

                我叫喻諗之,字以陌,是當(dāng)朝鎮(zhèn)北侯唯一的女兒,今年十六。

                年宴時(shí)節(jié)我被阿爹帶進(jìn)宮里來請封郡主,順帶拜見拜見三年未見的太后娘娘和一眾宮里親眷。

                哪知郡主還沒封成,卻稀里糊涂地被天子給指了婚。

                我悶悶不樂地吃完了年宴上的酒,心里琢磨著這五皇子心里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這琴棋書畫樣樣不通的我,怎么就被他看上了呢?

                難道是我長得實(shí)在太美,攝住了他?

                「想什么呢!」我被隨行而來的喻蒔之狠狠敲了下腦袋,

                「阿姊你好好照照鏡子,這上京的小娘子們哪個(gè)不比你膚白似雪,溫聲細(xì)語的?」

                我有些慍怒:「這上京的小娘子也不會(huì)和我一樣騎馬射箭啊!」

                「阿姊,你是鎮(zhèn)北侯獨(dú)女,大孟和北羌的邊境全靠阿爹撐著,你說他娶你干嘛?」

                蒔之卻是一反往日嬉笑開始跟我分析起來:

                「現(xiàn)下你羨哥哥不在了,五皇子姜綏珀入主東宮也就分分鐘的事?!?/p>

                北羌幾朝都是大孟的心頭大患,我阿爹一生戎馬沙場,在孟羌邊境不知嚇退了多少次北羌鐵騎,嶺北邊陲一眾百姓都是對他尊崇有加,也正是如此皇帝為了以示嘉獎(jiǎng),要把我叫進(jìn)宮來封為郡主。

                蒔之這么一說我倒反應(yīng)過來了,娶了我皇帝和我爹便不再是單純的君臣關(guān)系,做了親家他孟朝的江山才能更加穩(wěn)固。

                可我不想嫁給姜綏珀,我根本不認(rèn)識他。

                上京坊間有流言,說是姜綏珀放的一把火在香滿樓燒死了我的羨哥哥,岐王死了,他才能把皇帝手邊一把手的位置坐得穩(wěn)如泰山。

                我原不信,可蒔之同我說,這天子家中為了點(diǎn)權(quán)力弒兄殺父本就是很尋常的事。

                我有些恍惚,于是接到羨哥哥死訊的時(shí)候我靠在府里那株銀柳下發(fā)怔了好久,有點(diǎn)想哭,卻呆呆愣愣地哭不出來。

                人家喜歡的本就不是我,我如今坐在這樹下又哭給誰看?

                可是那岐王妃得多傷心啊,說好白首偕老的人就這樣走了,連一聲訣別都不曾給她留下。

                我被羨哥哥的死打擊到了,因而后來再不跟阿爹提要同去上京的事,真就聽了阿爹阿娘的話開始留意起嶺北的好男兒起來,誰知才挑挑揀揀了沒多久宮里封郡主的折子就來了。

                是命吧,可能我喻諗之就是注定要被帶進(jìn)宮里去的。

                「阿姊,」蒔之驀得一頓,「你記著,要是委屈了一定要同我們講,鎮(zhèn)北侯府雖是離上京遠(yuǎn)了些,可你若受了委屈,多遠(yuǎn)我和阿爹都會(huì)來給你討公道的?!?/p>

                我頭一次見他這么認(rèn)真地同我講話,于是鼻子一酸,開始不爭氣地想哭,

                卻硬是被我那鎮(zhèn)北侯老爹一聲低呵給制住了嗓子:「哭什么哭,哪像我喻家女兒!」

                我給嚇得噤了聲,只敢偶爾聳動(dòng)兩下鼻子,端坐著聽阿爹訓(xùn)話。

                「那五皇子看著不是個(gè)好相處的,你以后在宮里,受了委屈要同鎮(zhèn)北侯府講?!?/p>

                阿爹這次的語氣很平靜,全然無第一次那般處處透著壓抑的怒氣。

                我的鼻子更酸了,我知這是阿爹在這場不由自主的婚事中唯一能為我做的了,他從前十六年和我講話的語氣里也沒有哪次有今天這樣無奈且無能為力。

                4

                姜綏珀究竟好不好相處我不知道,可自打身上背了個(gè)準(zhǔn)五皇子妃的名頭,我在宮中的一舉一動(dòng)都被各式各樣的人盯得仔仔細(xì)細(xì)。

                比如德妃娘娘,作為姜綏珀的生母,她那雙眼睛有些角度和姜綏珀簡直一摸一樣,

                她總是拉著我的手笑著說「小陌兒要跟珀兒好好處呀」,

                然她不看我的時(shí)候,我卻總覺得她那眸子里隱隱透著涼薄,和她覆在我手背上的手一樣,總是冰絲絲的。

                還有就是武安侯家的二小姐陸冉紓,她可真真是個(gè)怪人。

                我初次見她的時(shí)候是在未央湖邊,那時(shí)她被一眾官家小姐圍著在其中論詩詞歌賦。

                我遠(yuǎn)遠(yuǎn)站在后面聽,可惜聲音太小,我只聽到她們在討論著怎么把「陌」字嵌在詩里面聽起來才不落俗套。

                裊裊婷婷的小姐們造了半天,不是「陌上花如綺」便是「陌上韶光動(dòng)」,

                似乎這「陌」除了跟「田埂」之意聯(lián)系在一起,便想不到更好的解意,怎么聽都覺得小家子氣。

                哪知這陸冉紓便就此翩翩然下了定論:

                可見這陌字怎么用都是大氣不起來的,少用才是。

                她話音剛落我火便噌地起來了,這可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地編排我?!

                我進(jìn)宮前就耳聞這武安侯家的兩個(gè)女兒大的柔順,小的乖張,一個(gè)成了岐王妃,一個(gè)卻巴巴地喜歡著捉摸不定的五皇子喜歡了許多年,這后者便是陸冉紓。

                此刻她臉上正掛著輕蔑的神色,嘴里反反復(fù)復(fù)吐著那個(gè)「陌」字,在座的京城貴女們一下都知曉了其意。

                我今天就得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鎮(zhèn)北侯府的女兒巾幗不讓須眉的干仗好本事!

                可我前腳抬出去的剎那就想起來阿爹和蒔之離京時(shí)叮囑我的那句「教誨」:

                沒事少惹事。

                我又蔫了下來。

                確實(shí),還沒出嫁就大鬧御花園,阿爹臉上得多沒面子,鎮(zhèn)北侯府臉上得多沒面子。

                由此,我收了腳步,準(zhǔn)備暗暗把這口氣記在心里下次再來算,轉(zhuǎn)頭時(shí)分卻被陸冉紓叫住了。

                「真是來得不巧了,小陌兒怎么也在這里?」

                她笑盈盈地對著我說道,煞有介事地把「陌」字咬得特別重。

                智取,要智取。

                我順了順氣,眉眼彎彎地也對著她笑:

                「有胸懷的人造出來的詩是『陌上金羈馬,墳前石琢麟』、『樽前狂起舞,陌上醉相扶』,

                沒胸懷的人才只會(huì)圍著那田埂上的二兩春光翻來覆去地說?!?/p>

                武安侯家的二小姐被氣紅了臉,瞪著眼睛說我是嶺北來的野蠻女子。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姜綏珀嚇了一跳,

                他像個(gè)瘟神一樣地橫在我和陸冉紓面前一字一句冷冰冰道:

                「還不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倒知道擺王妃的威風(fēng)了?!?/p>

                5

                這姜綏珀果然和傳聞中的陰晴不定分毫不差,幾個(gè)月前和皇帝說自己此生非我不娶,幾個(gè)月后便在青天白日下護(hù)著自己的另一個(gè)心上人。

                呸!真是惡心,我的羨哥哥就不會(huì)這樣,他只會(huì)一心一意地對自己的岐王妃,

                哪會(huì)和這姜綏珀一樣,吃著碗里的還不夠,還得巴巴地看著鍋里的。

                「你這破王妃名頭誰愛要誰拿去,我們嶺北個(gè)個(gè)好男兒,誰差你一個(gè)啥啥都不行的陳世美!」

                我氣鼓鼓地扔下這句話,便一甩袖子走了。

                真是無語,武安侯嫡次女的出身怎么配不上他王妃的位置了?

                何必過來慪我要娶我,現(xiàn)下搞得我日日失了自在不說連灑脫都丟的不剩了。

                出嫁前一天晚上,阿娘托人給我送了幾扎銀柳,她說這是我打小就頂喜歡的,上京那地界怕是也種不出來,以后若是枯了便寫信回去問她多要幾枝,她就權(quán)當(dāng)是和著這銀柳一道在宮里陪我了。

                我想阿娘了,可是阿娘和阿爹都不喜歡看到我哭,于是我把那幾扎五顏六色的銀柳分門別類地放進(jìn)瓶子里,底下人問起來,我就說這是鎮(zhèn)北侯府給我的嫁妝。

                其實(shí)我打小愛銀柳也不光是因?yàn)樗兹椎纳跏强蓯郏?/p>

                羨哥哥第一次去鎮(zhèn)北侯府的時(shí)候曾從府里的老銀柳樹上折下過兩三枝跟我夸說好看,于是那日他煦煦日光下折柳回眸璨笑的樣子我記了好多年。

                如今想來,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何處飄來的一窗碎雪染上銀柳的梢尖,我盯著它們浮浮沉沉徜徉了許久,心卻始終定不下來。

                翌日鳳冠霞帔,我透過薄薄一層紅紗留心觀察著姜綏珀臉上的神情。

                他不去做戲子小生真是可惜了,若不是那日親耳聽到他護(hù)著陸冉紓時(shí)那不容置疑的語氣,他此刻嘴邊那抹恰到好處的笑還真有幾分要與我連枝共冢的味道。

                惶惶望了眼刺眼的白日,我還是拂不去心頭那種強(qiáng)烈的幻滅感。

                我 16 歲以前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嫁作人婦的場景,

                或是在碧海邊上,或是在嶺北歸雀山最高的山頭,抑或…是在岐王府里,

                卻從未想到過如今是在這太極殿前,階下跪的滿朝文武,竟都是來賀我大婚的。

                怎么會(huì)呢,我喻諗之何德何能,一個(gè)侯府小姐的婚禮,竟也能辦得如此隆重。

                只是這臺(tái)下沒有鎮(zhèn)北侯府的人。

                蒔之說北羌新王蠢蠢欲動(dòng),必得一刻都不得耽擱地趕回邊陲軍地。

                吉時(shí)他若不在戰(zhàn)場上,必合著邊疆幾十萬兄弟放白日炮仗賀阿姊大婚。

                因而今日卯時(shí)被嬤嬤換起來梳妝時(shí),我硬是把尾髻兩支小鳳釵換成了阿娘送來的銀柳枝。

                皇后娘娘來為我送嫁時(shí)見我固執(zhí),又是朱柳,便也消了勸我的念頭,由著我去了。

                然此時(shí)姜綏珀掀我蓋頭的時(shí)候無意觸到我鬢邊簪著的那兩枝銀柳,手卻是沒由來的一僵。

                難不成他還怕我這銀柳上淬了毒?

                怕不是手上染的血太多了,自己行走坐臥心里都不安穩(wěn)罷!

                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然后微微笑著撫上我的眉眼:

                「諗之,我不喜歡銀柳,下次不要戴了好不好?」

                不好!你不喜歡與我何干?本小姐還不想嫁給你呢!

                他這哄起人來的粘膩語氣還是留著給他的陸二小姐罷,我們堂堂正正嶺北女子可受不起。

                只是人在屋檐下,又是洞房花燭夜,我不好拂了彼此的面子,于是擠了擠笑容道:「家父給以陌帶來的嫁妝便只有這幾枝銀柳,殿下給我留幾分念想也是好的?!?/p>

                他像是早就料想到了我的回答,卻未曾收斂笑容,只是在一堂曳曳燭光中執(zhí)著地盯著我的臉看。

                我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他真叫我害怕。

                那日御花園未央湖旁的五皇子和現(xiàn)下我眼前這個(gè)所謂的「夫君」簡直判若兩人,被我拒絕了也不發(fā)作,甚至連一絲慍色都無。

                就好像他才是臺(tái)下的那個(gè)看客,他把我兀自留在戲臺(tái)子上看我的獨(dú)角戲。

                末了,他開始替我卸釵除環(huán),本該是侍女來做的事他卻是一揮手把侍女都屏退了。我瑟縮了下脖子,他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也不像裝出來的。

                怪不得陸冉紓那樣喜歡他,長得雖是比羨哥哥差了點(diǎn),這裝起溫柔來的本事可真真是別人學(xué)不來的,又堂而皇之地當(dāng)著眾人的面護(hù)著她,我若是陸冉紓,有那么幾刻怕是也要春心萌動(dòng)的。

                可惜我見識過他的變臉之快,他現(xiàn)下裝出來的什勞子溫柔,在我眼里只能和虛偽做作劃等號。

                「合衣睡吧。」他終于說道。

                我心下松了一口氣,他果然不喜歡我,不然怎么新婚之夜還要為那陸家二小姐守身的。

                要我說他甚至不必前頭言笑宴宴地同我演戲,既本來就各自心有所屬,沒了旁人看著,一句多余的話都不必說的。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了一晚都沒怎么睡著,他卻是在一旁合衣睡得安穩(wěn)。

                天蒙蒙亮的時(shí)候我終于不爭氣地昏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shí)候塌上便只剩下我一個(gè)人了。

                小春說殿下下了朝便在前廳等我同去鳳儀宮拜見皇后,我瞅了瞅時(shí)辰不早便讓她速速綰髻,這小丫頭笑著打趣我道:

                「娘娘們都知道皇妃昨晚必是累著了,不會(huì)多為難您的?!?/p>

                我訕訕一笑,想到姜綏珀那張不動(dòng)聲色的臉和琢磨不透的性子,對即將又要見到他這件事心里十分抗拒。

                我來到前廳的時(shí)候他果然已下了朝,這會(huì)子連朝服都褪好了,他面色沉靜地看著我一步步走過去,眼底飛快地掠過幾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是在希冀著若是穿上這身衣服的是陸冉紓該多好吧,可看重我們家功勛權(quán)勢,愣是要娶我的不也是他嗎?

                既是自己求來的,我還不曾怪過他斷了我留在嶺北的念想呢,他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落寞?

                他仿若平常那樣,又是在眾目睽睽下挽過我的手,這相愛相親,舉案齊眉的戲碼他怕是演得還不過癮。

                后來的事情就沒有什么記敘的必要了,無非是皇后娘娘叮囑我要好生為姜綏珀打理府里上上下下,早日為他綿延后代之類,

                我聽過就當(dāng)耳旁風(fēng)似的,畢竟姜綏珀在想方設(shè)法把陸冉紓?cè)⑦M(jìn)大門前,他應(yīng)該是不會(huì)碰我的。

                6

                我嫁作五皇子妃的第二個(gè)月,姜綏珀果真如蒔之說得那般,被封作了太子。

                這事沒掀起多少波瀾,畢竟我倆大婚那日的排場,便逾了普通皇子成婚不知多少倍,明眼人都看得出姜綏珀對儲(chǔ)君之位是勢在必得。

                借著他的光,我也一躍成了太子妃。

                東宮的殿門都快被前來祝禮的朝臣給踏破了,他卻是連個(gè)影子都不肯留給人家,獨(dú)自一人施施然在書房翻書。

                真是晦氣,我一個(gè)弱女子,得在東宮殿門前替他謝客!

                這魚貫而入的老頭子們有不少是想把自家女兒送進(jìn)這東宮來給姜綏珀作側(cè)妃的,德妃娘娘想必也樂得見這東宮熱鬧些,好早日抱上孫子。

                可只有我知道這姜綏珀心里還裝著陸冉紓,這偌大的東宮只有我一個(gè)女眷,我日日無聊地跟小春謀劃著怎么逃出宮去才不會(huì)被姜綏珀發(fā)現(xiàn)。

                一日我送走那老態(tài)龍鐘仍堅(jiān)持要來拜賀的工部侍郎后終于忍無可忍,于是我厲聲問小春道:

                「這武安侯嫡次女哪里配不上他了,他干嘛不肯娶人家還要去招惹她?」

                小春連忙捂住我的嘴慌道:「殿下你可真是瘋了,武安侯現(xiàn)下在前朝權(quán)勢滔天,岐王妃當(dāng)年只差一步就成了太子妃了,難道皇上還會(huì)放任他們家再嫁一個(gè)太子妃進(jìn)東宮來?!」

                我又被這彎彎繞繞的邏輯給震住了。

                蒔之說得真是不錯(cuò),我這榆木腦袋放在這后宮里怎么都是岌岌可危的,連小春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我愣是想了三個(gè)月才明白過來。

                姜綏珀其實(shí)平日里并不怎么愛招惹我,他只是不愛看我頭上簪銀柳枝。

                念及他放著心上人可戀而不可娶的悲慘現(xiàn)狀,我終于心軟了軟,只在自己屋子里插銀柳瓶子。

                還有一個(gè)原因是他真的很忙,我早上起來的時(shí)候總見不上他,午間用膳的時(shí)候他也是匆匆?guī)卓诒阌滞B(yǎng)心殿去了,有時(shí)晚膳時(shí)分才回來。

                我開頭覺得這樣蠻好,眼不見心為靜。

                可不知是不是在一起日子過久了的緣故,那日亥時(shí)三刻我本都已準(zhǔn)備安歇了,卻看他一則口諭又被皇帝半夜叫到御書房去,我居然有些心疼,于是我出聲叫住他:「晚間回來我讓小春熱點(diǎn)飯菜給你。」

                他身形驀地一頓,系披風(fēng)帶子的手停了那么一兩秒,我被突如其來的安靜搞得有些尷尬,于是我小聲又補(bǔ)了一句:「大晚上回來老要被你吵醒…」

                「不必了。」

                他飄飄然說完又飄飄然走了,一襲白鵝絨披風(fēng)蒙蒙朧消失在夜色里,小春嗔怪道:

                「我的好皇妃,平日里你哪天晚上被殿下吵醒過,說這話來慪他何苦呢?」

                我竟莫名其妙被她說得生了幾分愧疚,決意今夜等到他回來后再去睡,于是我坐在前廳抱了個(gè)暖爐,撐著頭淺眠。

                7

                第二天辰時(shí)我才在榻上悠悠轉(zhuǎn)醒,一睜眼便對上小春滿頭黑線的臉。

                「?。 ?/p>

                我被嚇了一跳,趕緊坐起來,卻把小春撞地摔到了地上。

                寢殿大門被急遽推開,我對上一身常服的姜綏珀,他轉(zhuǎn)瞬即逝的擔(dān)憂神情在見到我還著著寢衣之后又變成了蹙眉。

                隨即便是他退了出去,我和癱在地上的小春面面相覷。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原來他那張萬年無悲無喜的臉竟還露的出擔(dān)憂的神色。

                小春一邊坐起來一邊討伐我昨日睡著沒陪著殿下吃上消夜的事,我卻腦中還回放著他方才進(jìn)門來時(shí)的樣子,暗自發(fā)笑。

                他娶我應(yīng)該不只是看重鎮(zhèn)北侯府的名頭吧?小春都說了他昨晚回宮見我睡著了還抱我回來呢,如果他真的對我一絲情分都無,碰都不想碰我吧?

                小春見我一個(gè)人在那嘻嘻傻笑,以為我睡迷糊了,便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我眼前晃了晃:「殿下,你看這是幾?一還是二?」

                「嘁!」

                我一把又把她推開了,可那天他橫在我和陸冉紓面前跟我劍拔弩張的事也不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

                他或許真的只是和我又逢場作戲罷了,萬一我和鎮(zhèn)北侯府巴巴地告了狀,想來他面子上也過不去。

                德妃娘娘愈加喜歡我了,這得多虧了姜綏珀人前同我相敬如賓的好本事。

                她每每見了我都夸我識大體又穩(wěn)重,我背地里尋思著那日和陸冉紓大鬧御花園的事情怎么一個(gè)娘娘耳朵里都不曾傳到過,

                反倒是我不時(shí)勸太子納妾納側(cè)妃的事情被這些閑來無事的娘娘們打聽了個(gè)清清楚楚。

                「小陌兒呀,光勸著珀兒納妾也不是個(gè)辦法,你既是東宮女眷之首,也得先拿出來個(gè)表率才是?!?/p>

                她笑著打趣我,身上一襲墨綠色的金絲緞面綴珠夾襖襯得她有些時(shí)候都有些皇后的氣度來了。

                我其實(shí)蠻可憐皇后娘娘的。

                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發(fā)妻,可卻多年無子,太后未去的時(shí)候還老抓著這點(diǎn)竄作著皇上另立新后呢。

                我瞧了瞧眼前笑得溫柔和藹的德妃娘娘,心里想著若是日后姜綏珀登基,德妃娘娘不會(huì)也如此對我吧,這后宮的娘娘個(gè)個(gè)都是口是心非的主,真要到了那一天也不知可怎么辦才好。

                我靦腆地笑笑回應(yīng)德妃娘娘:「以陌既是太子妃,處處給殿下考慮乃是分內(nèi)之事,早日誕下皇嗣…卻也是急不來的事…」

                德妃娘娘應(yīng)了應(yīng),便放我陪姜綏珀回東宮了,不知道為何,今日和他挽著手走在宮里的時(shí)候,沒往日那般變扭,倒是我有點(diǎn)臉紅,于是我稍稍抽了抽手。

                結(jié)果被他用手臂一夾,挽得更緊了。

                我突然想到,前幾年蒔之跟我說岐王和岐王妃走在宮里小路上也是這樣手挽著手的,不知怎么鼻頭有點(diǎn)發(fā)酸,以是把頭埋得更低。

                羨哥哥和王妃至少是真心相愛,那我如今站在他身邊又算什么呢?

                興許他一開始要的便只是一個(gè)身世好性子好、助他成事的太子妃罷,那些旁人看起來情真意切的點(diǎn)點(diǎn)細(xì)節(jié),不過都是他混淆人視聽的手段而已。

                他既親口在皇上階下夸下開口說要與我情深意長,這戲至少是得演到他登上帝位娶陸冉紓進(jìn)宮的。

                「不開心?」

                他忽地出聲驚散了我一腦袋亂七八糟的頭緒,我抬頭呆呆地看了看他,他也看似認(rèn)真地瞧著我,我慌亂搖頭:「沒有的事?!?/p>

                他聞言嘴邊淺淺漾起一抹笑,寬慰我道:「不要胡思亂想?!?/p>

                真好看啊,他對陸冉紓也是這樣笑的嗎?可是為什么我有點(diǎn)不甘心呢。

                他還是離我好遠(yuǎn),我卻已經(jīng)沒幾個(gè)月前那樣討厭他了。

                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8

                我 16 歲嫁進(jìn)東宮之后,留給我用來思考很多無謂問題的時(shí)間比起在嶺北來少了不少。

                再者嶺北現(xiàn)下和北羌的小摩小擦不斷,想來我即便是留在那,也是要被阿爹阿娘帶到戰(zhàn)場上去的。

                寒食節(jié)家宴過后,宮里驟然亂作一團(tuán)。

                小春說是皇上這次痛風(fēng)發(fā)作地很是厲害,膝蓋骨腫得老高。

                那日晚間宴席散去之后翌日,他便起不來床,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每日都在塌前輪流奉湯侍藥,建國理政的人就成了姜綏珀。

                要細(xì)說起來,這既是他的所幸之處卻也是他的不幸之處。

                羨哥哥去了,老二老三又早夭,老四無心權(quán)術(shù)之爭,這順位下來便到了姜綏珀。他每日熬得更晚,偏偏剩下幾個(gè)弟弟們又年紀(jì)實(shí)在太小,幫不了他什么。

                這東宮還是只有我一個(gè)女眷,只是我抱著阿娘新寄過來的一剪銀柳坐在庭中央時(shí),隱隱覺得這紫禁城里怕是要變天了。

                這樣的擔(dān)憂實(shí)則沒有持續(xù)多久,因?yàn)樗鼛讉€(gè)月后就得到了印證。

                皇帝勉強(qiáng)睜了睜眼睛,看到是我和姜綏珀跪在塌前時(shí)吃力地笑了笑,然后把我二人的手合在一處顫動(dòng)了幾下嘴唇擠出幾絲細(xì)若蚊蠅的聲音:

                「小陌兒…有你護(hù)著他…朕很放心….」

                我彼時(shí)不明白,怎么就成了我護(hù)著他了,可老皇帝如此凄惶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

                既是行將就木之人所愿,應(yīng)著便是了,更何況這日后悠悠無盡頭的歲月,確實(shí)是得我陪著他走下去的。

                「珀兒…」

                他顫顫巍巍地加了力道將我二人的手合得更緊,漸弱枯竭的眼睛牢牢盯著一旁面色毅然的姜綏珀:「你得…善待瑯瑾…」

                瑯瑾是誰?

                姜綏珀應(yīng)的那一聲老皇帝好像不滿意,他竟激動(dòng)地想撐起身子來,嚇得我和皇后娘娘還有一眾奴才們連連驚叫著不可。

                他直直地望著姜綏珀,試圖拿自己身上消散漸盡的天子之威來震住他:

                「你給朕…發(fā)誓!」

                我被皇帝眼里藏不住的悲憤和憂戚扼得無法動(dòng)彈,余光處姜綏珀的神情依舊沉靜如水,他用另一只還空著的手握住老皇帝青筋盡突的腕子穩(wěn)道:「我發(fā)誓?!?/p>

                老皇帝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于是將頭重重靠在了明黃色的軟榻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太醫(yī)許久之后把手探過去時(shí),塌前一干人才知道他已經(jīng)去了。

                9

                一堂悲聲四濺,滿庭哀戚綿綿。

                小春偷偷趁著我換上白衣素服的時(shí)候告訴我,瑯瑾是岐王殿下的遺腹子。

                當(dāng)日岐王下葬之日,岐王妃哭得昏死過去,虧了太醫(yī)來瞧,才發(fā)現(xiàn)王妃身上還殘存下了岐王的血脈。

                「可我怎么從來沒聽這宮里的人提起過呢?」我壓低聲音問她。

                「先帝本想將王妃娘娘接進(jìn)宮里安胎,不料王妃不愿,硬著頭皮一人在冷冷清清的岐王府里生下了小皇孫瑯瑾,又不大愿意帶他進(jìn)宮去…」

                「先帝無法,瞧著她們孤兒寡母家也怪可憐的,就封了小皇孫做小太孫,好借故多派些人照顧看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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