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山,能有大名氣,難得。華不注山即是。
華不注山小,海拔不到二百米。華不注山名氣大,詩多,多經(jīng)典。畫少,卻有一張傳世。為其寫詩的,有李白;作畫的,有趙孟頫。度過了這么久的歲月,山依然像李白寫的那樣:“昔我游齊都,登華不注峰。茲山何峻秀,綠翠如芙蓉”,依然像《鵲華秋色圖》中那樣,山勢峻峭,草木華滋,一點樣子也沒變。
許多名氣大的山,早已面目全非了。三山五岳早就成了熱鬧的景區(qū),在導游擴音器的動靜中,人們探著腦袋到此一游,紀念品如出一轍,小吃難吃到懷疑人生。
華不注山雖也賣過門票,但沒多少人來。外地到濟南市區(qū)的,多去千佛山。千佛山比華不注山高接近一百米,面積也大許多,似乎更有故事,比如說舜耕作的歷山就是此處,但我不太信。包括興國禪寺的歷史,和現(xiàn)在的建筑對不起來。幾處古跡也在周圍的黃石崖和佛慧山上,萬佛洞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其實是四大石窟的微縮模型。有次下雨,我一時找不到避雨處,買了張票進去,草草看了一遭,佛造像有其形,未得其神。
因為沒受打擾,華不注山更有山的味道。如果說那些游客如織的山,仿佛中年油膩男發(fā)福的肚腩,華不注山則像少女挺拔的乳房,讓人看一眼就難忘。曾鞏當年寫“翠嶺嫩峰晴可掇”,或正有此意。
華不注山的名字乍聽起來奇怪,似乎又陡又滑,站不住人。簡稱華山,又和西岳重名。其實。華不注山的“不”應為古音“fu”,花骨朵的意思。當年山下是湖,比大明湖大太多,唐代的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記載,湖面方圓二十余里,多蓮花,華不注山在湖中含苞待放。
直到清朝,山周圍的水才退去,康有為來時,還暢想著應把都會遷到此處,今天想來或有道理,但康先生做事,一直都不怎么靠譜。
我只登過一次華不注山,差不多有十年了。當時和幾個朋友,繞過一個村莊,從后山爬了上去。確實是爬,許多地方都得手腳并用,尤其對我這個不愛爬山的人來說,一個人爬都爬不上去。那時候華不注山附近還未開發(fā)地產(chǎn),村莊頗為荒涼,散發(fā)著動物糞便的味道,山腳下有好幾家賣烤全羊的店,門口掛著一只只剝了皮的羊。據(jù)說那些店大多是我老家曹縣人開的,曹縣的烤全羊自然是好,但那次沒來及吃,后來再未去過。
但我常注視這座山,每出遠門,從順河高架到機場的路上,遠遠就看見它,站在那里,在高樓大廈的遠處,隔著車窗,似乎在默默送別?;貋頃r,再看見它,還是站在那里,又好像在迎接我。送別和迎接其實并不重要,只是每次我看見它時,心里不是增了幾分牽掛,就是添了一份踏實。
我有一位攝影家朋友,叫呂廷川,他拍了三四年的華不注山了,每個節(jié)氣都要去,用鏡頭記錄了這座山的改變。在城市的規(guī)劃中,這里要人工挖掘六千畝的湖泊,要遷走山腳下的十九個村莊。呂廷川先生這組攝影作品,剛剛獲了阮義忠攝影人文大獎,實至名歸。
我一直不懂攝影,手機拍照也從不修圖,但不知為什么,看到這組照片時,心里充滿感動。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如這次大獎的終審評委陳丹青所言:“攝影是一件沒有邊界、沒有真理的事情,但同時又是件殘酷的事情?!?/p>
我理解的這種殘酷并非評獎的過程,而是攝影本身,讓我們如此熟悉的生活,瞬間就變成了恍若百年的歷史。比文字更直觀,比繪畫更真實。
和呂廷川先生曾同在一棟樓里工作,除了見面時打招呼,那十年,幾乎未打過別的交道。但他這次的攝影作品一下就把我震撼了,我正在深圳出差,讓他趕緊發(fā)給我,他手機中只有這些,我來回地翻了幾遍,竟熱淚盈眶。
華不注山,我難以想象它未來變成的樣子,但它曾經(jīng)的樣子,我一定是忘不掉了。
再次感謝呂廷川先生。
清明,2018年4月,山根
芒種,2016年6月,前王
秋分,2017年9月,前王
清明,2018年4月,后王
雨水,2018年2月,山根
芒種,2016年6月,山根
大雪,2017年12月,前王
雨水,2017年2月,山根
大暑,2017年7月,后王
立冬,2016年11月,北陳
立春,2017年2月,前王
立秋,2016年8月,東陳
除夕,2018年2月,前王
小雪,2016年11月,前王
立春,2018年2月,后王
夏至,2016年6月,北陳
雨水,2018年2月,華泉
大寒,2017年2月,后王
立秋,2016年8月,北陳
谷雨,2018年4月,華泉谷雨。
霜降,2017年11月,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