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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驥才:秋天總是在不經(jīng)意時,悄悄入侵了夏的世界

                馮驥才:秋天總是在不經(jīng)意時,悄悄入侵了夏的世界

                文丨馮驥才 《藝術(shù)家們》選摘秋天總是在夏天不經(jīng)意時,悄悄入侵了夏的世界,把它無所不在、一統(tǒng)天下的綠色一點點消解,然后就在這綠得最最深濃的地方,呈現(xiàn)出秋天最具標志性的色彩——金黃。秋的到來從來都無聲無息,它最初只是叫這小小的不起眼的一片葉兒變黃。誰能想到這一葉金黃,漸漸會在天地之間變成一片浩蕩。人最不能抵抗的是兩件事:一是大自然的四季,一是生愛死。前者屬于天地,后者則是生命的本身。不管你怎樣惜春或挽秋,也不管你如何渴望不死與永生,都無法阻止這上天的意志。那么愛呢?生是起始,死是終結(jié),中間最偉大的事便是愛。愛是生命的一種渴望,一種燃燒,它也無法阻止??墒潜绕鹕溃瑦塾钟幸稽c復(fù)雜。首先愛是隨性的,它變化莫測。其次它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它不一定是兩個人共同朝一個方向推動車子,有可能各自發(fā)力,南轅北轍,最后毀掉了愛本身,甚至包括自己。這朵剛剛在楚云天與雨霏間開出的小花,接下來該會怎樣?楚云天的天性純良,學(xué)識豐富,喜歡表達,又正當精力充沛的青春年少,他不缺朋友。當然,在他心里分量最重的一個圈子還是他們“三劍客”。把三劍客牢牢擰在一起的,是他們共同酷愛的藝術(shù)。但對于楚云天來說,只是這一個圈子還不夠,因為羅潛與洛夫都不是他另一個摯愛——文學(xué)上的知己。雖然氣質(zhì)優(yōu)雅的隋意酷愛詩文,文學(xué)感覺也相當不錯,可隋意終究是妻子,文學(xué)需要見多識廣。在文學(xué)上能夠與楚云天真正聊得來的,就像在繪畫上的羅潛和洛夫,恐怕只有蘇又生一人。他佩服蘇又生,比他年長幾歲,讀的書也比他多??墒钱斊渌撕退谝黄?,就全聽他一個人說了。那時代,圖書館內(nèi)大部分圖書都封存了,若想得到一本真正的好書,就得像大雪天后的麻雀到處覓食那樣。如果一本好書出現(xiàn)了,便一定要在朋友間傳來傳去,你爭我奪,每個人得到的看書的時間都極有限,有時一部長篇只給你一天的時間。這樣的好書在這幫朋友中間其實只是像旋風(fēng)那樣飛快地一轉(zhuǎn),隨后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在精神上如饑似渴的年輕人當中,滿肚子書的楚云天自然就像寒天雪地里的小小一堆篝火。他一出現(xiàn),大家就會把他圍在中間,汲取精神的暖氣。馮驥才:秋天總是在不經(jīng)意時,悄悄入侵了夏的世界

                善于講述、表達、渲染的楚云天便成了一個民間英雄。他會隨心所欲地把他看過的某一本書、某一個精彩的故事栩栩如生地講述出來。他所講的大多是聽故事的年輕人從沒讀過的名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種能耐。他非常善于渲染氣氛,能夠精巧地剪裁故事,把名著中所有啰唆與累贅全都刪去,精華提煉出來;他是畫家,有能力把故事講得有聲有色有畫面感,讓人物活靈活現(xiàn),使聽故事的人身臨其境。當他自己也進入所講述的故事時,會靈感忽至,冒出一些更絕妙,更感人,更意想不到的情節(jié)或細節(jié)來。有一次,羅潛在場聽過,對他笑道:“故事結(jié)尾是你編的吧?”他說:“你怎么知道?”“我沒看過這本書?!绷_潛說,“不過,我是覺得這結(jié)尾帶著你喜歡的一種結(jié)尾——感傷?!背铺煺f:“這本書我看到時,后邊缺了十幾頁,我也不知道什么結(jié)局,只能順著情理來編了?!绷_潛忽問他:“你認為一個人的結(jié)局是生來就定好的,還是原本會有好幾種結(jié)局,最后由你選擇?”楚云天說:“我認為人之所以活著,就是還不知道自己的結(jié)局。但我相信一個人最后的結(jié)局里一定有他個人的成分?!薄澳闼f的個人的成分都包含什么?”“時代、性格和選擇?!薄坝袥]有偶然因素?”“偶然中的必然和必然中的偶然。”羅潛沉吟片刻,說:“文學(xué)比繪畫深刻得多了。”馮驥才:秋天總是在不經(jīng)意時,悄悄入侵了夏的世界

                《藝術(shù)家們》 馮驥才著楚云天近來與蘇又生的聯(lián)系多了一點。主要是他想從蘇又生那里借一點西方的文學(xué)經(jīng)典來。蘇又生是個修養(yǎng)甚深、人品很正的人。由于比自己大幾歲,楚云天稱他老蘇。老蘇精瘦強干,嘴大健談,喜歡大聲說話和大笑,抽煙很兇,楚云天幾乎沒見過他手指不夾著煙的時候。老蘇走路也抽煙,走路也要抽煙的人才是真正的煙民。在云天剛剛被趕到這紅頂小樓來時,原房主被掃地出門,很長時間二層的屋子全是空的。每每老蘇來訪,云天與老蘇就拿著兩個凳子、水壺和杯子,到二樓的空屋子里海闊天空地神聊。往往從下午聊至天黑。天黑就不能再聊了,因為二樓沒電。他們聊的全是文學(xué)。老蘇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xué)院,才學(xué)很高,記性出奇的好。他自夸堪比“三言二拍”中《王安石三難蘇學(xué)士》的王安石。遺憾的是父親身在海峽那邊,又做軍官,他就難受重用,被貶到了天津的小劇團——豫劇團做編劇。七十年代時自然是無戲可寫,無事可做。他的性格爽快又好強,大大咧咧,對生活一切的不順都若無其事,好像他只要有書看,有煙抽,能聊大天就行。他倆從古到今,從《聊齋》聊到歐·亨利,從《演員自我修養(yǎng)》聊到梅蘭芳,從徐策跑城聊到中國畫的空白,一直聊得古今貫通,地闊天寬……從日頭穿窗而入,直到太陽西沒而出,空蕩蕩的房間一片昏然,連老蘇的煙頭都發(fā)亮了,才收了話題。這時,隋意會把煮好的兩大碗帶有肥肉片和菜葉的湯面端下來,再拿上一張方凳當桌子。趕到月初剛發(fā)了工資的時候,還會添上一瓶啤酒和一包香噴噴的五香花生。這便是他們非??鞓返囊惶欤鼙M興又很享受的一天。老蘇待云天的友好表現(xiàn)在借書給他。他從不借書給別人,只借給云天。他借書的規(guī)矩向來很嚴格,嚴格到了死板的地步。他說好借給你幾天,到時必還,到時不還,再借就難。奇怪的是,老蘇在西城外針市街上的那個家中,只有簡簡單單幾樣家具單擺浮擱,沒有書架。可是只要云天想讀哪本名著,老蘇都會拿給他。他的藏書足有一兩千本啊,可是這么多的書都放在哪兒了?云天知道這是不能問的。那時這些書都是“四舊”,是違禁品。能如此慷慨地借書給你,天下沒有幾人。馮驥才:秋天總是在不經(jīng)意時,悄悄入侵了夏的世界

                今天,云天想向他借泰戈爾的《飛鳥集》。老蘇說:“這本書你不是看過了?有些句子你不是都會背了嗎?”云天說:“重讀一遍感受會不一樣?!边^兩天老蘇把這書用報紙包了一下給他送來,云天很高興,因為這并非他要讀,他是想推薦給雨霏讀。自從那天——那是怎樣的一天,反正是他從未有過的一天,雨霏就是一種“無限溫柔的存在”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秘密。甜蜜的、快活的、驟然而至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由于這秘密藏著一個神奇而大膽的吻,這秘密就有了一種偷吃禁果的快樂。這一切來得太快。由絕不可能,還沒有通過可能,就變成了現(xiàn)實。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來得及去想,更沒有去判斷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他只是帶著無限的快意,夢游一般地往前走。跟著誰走?她嗎?她往哪里走?她不是上帝,她是愛神,誰也不知道愛神孰是孰非,會把他引向哪里。(節(jié)選自長篇小說《藝術(shù)家們》 馮驥才著)點擊上圖即為京東購書頁面馮驥才:秋天總是在不經(jīng)意時,悄悄入侵了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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