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稀疏的涼風(fēng)吹散夏日的溫?zé)幔狐S的葉子從樹上飄落,幾片葉子落在我的肩膀,空氣中彌漫著來自黃昏的清涼。
我倚靠在公園的長椅上感受著晚秋給我?guī)淼倪@一切。
一條似曾相識的圍巾不知道被誰遺漏在長椅上,圍巾邊上的圖案微微褪去了原本的顏色,變得有點蒼白。
我盯著這條圍巾發(fā)著愣,正想拿起圍巾仔細觀摩,忽如其來一陣秋風(fēng),穿過我的指間,將圍巾吹走,隨之而去的還有我的思緒。
(二)
我已記不清這段往事的開頭,只記得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醒來的時候桌子上有本字帖,而我旁邊坐著的是她。大學(xué)的階梯教室里,稀稀疏疏地坐著不同班級不同專業(yè)的學(xué)生,老師在課堂上侃侃而談,但顯然這不是我們這幫混子感興趣的話題。
深秋的午后總是涼意十足,或許是伏在桌子上睡太久了,我一陣鼻子癢癢的,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引起一陣笑聲。
她撲哧一聲笑著遞過一片紙巾,兩瓣淺淺的酒窩映在略有點嬰兒肥的略顯蒼白的臉上,像個瓷娃娃。
“謝謝?!蔽矣悬c害羞地點了點頭。
她說她叫楊曉齊,工商管理專業(yè)的。
我說我叫丁雪見,計算機專業(yè)的。
她說她不喜歡這門課,就是這老師老愛點名了,不來不行。
我說我倒無所謂,只是這么冷的天氣哪都不想去,就來教室聽聽課。
就這樣,我們算是認識了。
這個深秋的黃昏有點魔幻,涼風(fēng)吹散了我的困意,也趕走了我慵懶,我左手托著下巴直起身子觀察著旁邊的女孩。
楊曉齊帶了本字帖,在一本正經(jīng)的練著字。她的字很好看,有種小女生的感覺,她說她一直想把字練的剛正一些,這樣比較好看,所謂見字如見人嘛。
這年代大家都很少用筆寫字了,能用電腦打字的絕不浪費筆墨,我表示不置可否。
“那寫字也能鍛煉心性呀?!睏顣札R辯解道。
曉齊的手上沾了些顏料,她說選修了服裝設(shè)計相關(guān)的課,最近在搗鼓染料。工商管理專業(yè)看起來不好找工作,她想著以后成為一名服裝設(shè)計師,再不濟,開家服裝店也好。
啊。。有目標真好,我都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現(xiàn)在學(xué)的不是我喜歡的,我只喜歡在家躺著。
“不用著急啦,每個人總有一天都會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另外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入這行。”
曉齊說她并不喜歡工商管理專業(yè),她希望以后的工作是她感興趣的,也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轉(zhuǎn)業(yè),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健康快樂。
我有點驚訝于她的想法,沒有經(jīng)歷特別的境遇實在難以想象在我們這年紀能有這思想境界。
“瞧你說的,都快把我捧成圣人了?!睍札R說話間隨手折了只小紙鶴,“送你個小禮物,就當(dāng)感謝你的稱贊吧。”
下課鈴響了,曉齊離開座位和我道別,我看著這只還帶著些許體溫的小紙鶴在原地發(fā)呆。
(三)
我發(fā)現(xiàn)這姑娘也不喜歡上課–在這往后的每周我都雷打不動地去上課,每次她都托人幫忙喊到。我挺后悔那天沒找她要聯(lián)系方式,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下課了,我耷拉著腦袋收拾著書本準備回去,“喲,沒想到這課你還上的蠻勤的嘛?!币粋€熟悉的聲音從我背后傳來,曉齊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下課才來,我剛剛聽到有人幫你喊到了?!?/p>
“噢,有點事情耽誤了,匆匆忙忙趕回來的,沒想到那么快就下課了?!?/p>
“哦 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的事情對吧?”我壞笑著問。
“放屁!”曉齊瞪了我一眼,一耳光呼我腦袋上,我急忙躲過。
我和曉齊走在黃昏的校道上,深秋已經(jīng)覆蓋大地,黃葉伴隨著吹起來的風(fēng)卷到半空,天氣變得更涼了。
曉齊把后面的一撮頭發(fā)扎成馬尾,剩下的頭發(fā)披在肩膀上,秋風(fēng)一陣吹拂,頭發(fā)貼在她白皙的臉上,印著夕陽的光暈,顯得格外好看。
“丁雪見,我臉上長痘了嗎?”曉齊搞怪地做了個鬼臉,把脖子上的圍巾又卷了一層。
我搖搖頭,表示如果我有單反像機,我會把剛剛那一刻拍下來,可惜我沒有。
“有的時候把某一刻停留在記憶里,要遠比停留在一張照片里要來的深刻?!?曉齊背對著我,癡癡地看著還有一會就要下山的太陽,腳步停了下來。
在太陽下山那一刻,她終于轉(zhuǎn)過頭,繼續(xù)邁開腳步和我往回去的方向走。差不多走到女生宿舍樓下,曉齊笑著說,謝謝你呀,陪我一直走回宿舍,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女生宿舍。
總感覺她一直有心事,不過我沒有問。我朝著她的背影招招手,一直目送著她上樓。
(四)
聽說后天在學(xué)校附近的體育館里有個音樂節(jié),曉齊說有個樂隊的主唱會來,那個主唱她喜歡好久了,尤其那把嗓音,唱起歌來那叫一個余音繞梁,可不能錯過這次近距離見面的機會。
我對這些什么搖滾樂隊之類的不感絲毫興趣,在我印象中,搖滾樂隊就是一群長毛怪穿著朋克風(fēng)的皮衣在那扯著嗓子瞎叫而已。
尤其是那種嗓音故作深沉的搖滾歌手,一看就知道是騙小女生的。
“你懂個屁,笨蛋?!睍札R搞怪地呸了一聲,“聲嘶力竭的歌聲最能代表生命力了,有時候我也想像他們一樣,能用盡全力把心里面不開心的事情喊出來?!?/p>
我想陪曉齊去音樂節(jié),但門票實在太難買到了,我搶了三天都沒搶到。
實在不行就偷摸著爬墻進去吧,被發(fā)現(xiàn)了大不了就是補票唄,我決定和曉齊商量商量這事。
正掏出手機時候發(fā)現(xiàn)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我感覺自己真像個傻子,每次見面只顧著和她聊天了,聊那么久連人家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
不過無所謂,這對于我而言這不是什么難題,至少我還是知道她是哪個專業(yè)的。
我走到工商管理系的女生宿舍樓下,來來往往的盡是準備去上課的女生,我一個男的在樓下站著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引來各種奇怪的目光。
我深呼一口氣,扯著嗓子大喊:“楊曉齊!楊曉齊!楊曉齊!”
這一聲沒迎來曉齊的回應(yīng),倒是把宿管員喊出來了,宿管員是個中年大媽,長得三大五粗的,她拿著掃帚沖出來,罵罵咧咧地要趕我走。
我像只小雞一樣被趕到宿舍樓對面的馬路牙子上,還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周圍的女生笑著說:“你怕是想女朋友想瘋了吧,這一嗓門把宿管阿姨嚇了一跳,保不準你女朋友還沒來得及下來,你就被阿姨給手撕了?!?/p>
我還就不信了,這女生宿舍又不是什么固若金湯的鐵桶,正門走不了,我還走不了后門?
女生宿舍樓后面緊挨著一座山,我繞到后面爬上山,從山里茂密灌木叢里鉆出,來到女生宿舍樓背后。
一抬頭發(fā)現(xiàn)不到五米距離的石凳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像連體嬰兒一樣如膠似漆地親在一起。霎時間六目相對,我尷尬地干咳一聲,那兩個人好像意識到什么,趕忙分開。
“不要誤會,我….我找個人,遇到你們純屬意外,純屬意外哈。”我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
“你找楊曉齊是吧,剛剛我聽到你喊她了,我是她舍友,一大早她就去畫室了,就在藝術(shù)樓?!睍札R的舍友指了指藝術(shù)樓的方向。
“謝謝哈,祝你和你男朋友早生貴子,拜拜?!钡乐x后我拔腿就跑,留下他們兩個在風(fēng)中凌亂。
(五)
“…..哈哈哈,你個笨蛋丁雪見,哈哈哈……” 來到畫室以后,我把剛剛遇到她舍友的事情和曉齊說了一遍,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捂著肚子說,丁雪見,你可別在我舍友面前出現(xiàn)了,不然我猜她多半會砍了你。
我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這宿舍樓后面是個幽會之地,而且我挺禮貌的呀,這可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祝福耶。
“你就貧吧你,就你?還發(fā)自內(nèi)心,別笑死我了。”曉齊捂著肚子沒好氣地拍了下我。
早上的畫室里面空蕩蕩的,只有曉齊一個人,她正在畫著一個婀娜多姿的模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
只見曉齊用畫筆在紙上描繪,給連衣裙畫著點綴,她說這是服裝效果圖,對比例、顏色、皺褶的搭配要求很高,畫好這圖以后還得構(gòu)思面料,考慮成本什么的,復(fù)雜得很。
我不禁感嘆沒想到一件衣服還有這么多講究,我只知道T恤衫幾十塊一件,穿一兩年就差不多可以丟了。
我和她說起音樂節(jié)的計劃,不如爬墻進去吧。“真有你的,我看你是做痞子做慣了,”曉齊白了我一眼,“我和舍友都買到票了,你還是自己去爬墻吧?!?/p>
曉齊的舍友們都是本地的,音樂節(jié)是在周五晚上,結(jié)束后舍友們都順道回家,剩她一個人不知道怎么回去,我說那我送你回學(xué)校吧,不過你得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不然我又得靠嗓子呼喚你了。
曉齊嘆了口氣說:“以后可別在我宿舍樓下大喊大叫了,多丟人吶。被你這么喊,我回去以后準被她們笑話?!?/p>
其實我倒無所謂丟人不丟人,拿到聯(lián)系方式就不慌了,要不是喜歡的人,我才不會那么死皮賴臉。
(六)
音樂節(jié)的場地是一個老舊的公園,褪色的設(shè)施斑駁不堪,由于長期沒有修繕,市民們也漸漸失去了逛這座公園的興致。
不過也正是如此,這里是舉辦音樂節(jié)的最佳場所–租金足夠便宜。
來到公園的時候正值黃昏,我和曉齊約好散場的時候在公園旁的長椅處等。
我找了塊草地坐下,靜靜聽著遠處傳來的音樂,此時應(yīng)該是一支搖滾樂隊在演奏,吉他和架子鼓等聲音伴隨著主唱的沙啞歌聲。夕陽緩緩下落,月亮徐徐上升。而我,只盼望著音樂節(jié)的結(jié)束。
隨著一聲煙花升起,我知道音樂節(jié)結(jié)束了。散場的人群中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著我招手,我知道那是曉齊。
她凍得嘴唇有點發(fā)紫,但依然沒有掩蓋剛剛音樂節(jié)給她帶來震撼感。我脫下圍巾,把它卷在在曉齊脖子上。
“謝謝呀,”曉齊玩弄著圍巾上的線頭,“雪見,沒想到你還挺細心的嘛?!?/p>
“那得看對誰咯,回去吧?!?/p>
“有流星!”曉齊拽著我的手臂激動地指著天空。
一顆流星在閃過,消失在遠處。片刻間又幾顆流星陸續(xù)隕落,宛如煙花般劃過漆黑的天空,引起路人一片歡呼。
曉齊看著天空上的流星顯得很興奮,通常一個晚上很難遇到兩件讓人開心的事情,今晚她去了最喜歡的音樂節(jié),那個樂隊主唱好帥好帥,還看到了一直期待的流星雨,沒想到流星雨那么漂亮。
我說你趁著今晚的流星雨趕緊許個愿吧。
“不,我要把這一刻的感受留在我的記憶中?!睍札R閉著眼睛,頭輕輕靠在我的肩膀上。
有種說法是在看到流星的時候許下愿望會非常靈驗,而我向來不信這種說法。
不過我還是在心中許下了愿望。萬一,靈驗了呢?
“楊曉齊,我….我喜歡你?!睍r間仿佛停止了,一滴水滴在公園的湖面上,漾起一片漣漪。遠處音樂節(jié)的會場上,煙花升起,隨著“轟”一聲,光芒四射,整個天空被照亮了。
“我也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睍札R轉(zhuǎn)過頭,用鼻子吸著圍巾上的氣味。
“但是不能呀,不是嗎?”她眼神黯淡了些,臉上的酒窩露出一絲無奈。
我攥著她的手,和她抱在一起。
“為什么?”
“不為什么,”她松開手往前方走去,自顧自地往回去的方向走,“回去吧,太晚了宿管阿姨會鎖門的?!?/p>
(七)
我第二天再去找她的時候,她的舍友和我說曉齊已經(jīng)退學(xué)了。
她患有很嚴重的心臟病,經(jīng)常需要請假看醫(yī)生,所以一直處于半休學(xué)的狀態(tài)。這次退學(xué)是打算去美國做心臟手術(shù),手術(shù)風(fēng)險很高,她已經(jīng)做好回不來的準備了。
我撥通曉齊的電話,電話已經(jīng)注銷了。
為什么,為什么不和我說?為什么要一個人承擔(dān)這件事情,難道我在你心里連個傾訴者都算不上嗎?
我掛了電話發(fā)瘋般往外跑,跑遍所有她有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車站、機場,還有公園。
我不知道曉齊現(xiàn)在在哪里,或許,或許只要我一直不停的奔跑,就會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在路上遇到她。至少在離別的最后,讓我見她一面。
跑到精疲力勁之際,我一個踉蹌跌到在地,心臟像被撕裂一樣,各種感情如洪水般擊打著我,我像一個被巨浪拍打回岸邊的溺水者一樣癱軟在地上。
我想曉齊多半也是這種感覺吧。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楊曉齊。
(九)
我畢業(yè)后去了另一座城市工作,楊曉齊像一顆被冰凍的種子一樣,被我塵封在內(nèi)心的深處,我曾經(jīng)試過偷偷翻開這顆種子,但每次都讓我陣陣劇痛。到最后,我只期盼她能好好的在這世上。
今天是大學(xué)校慶,我驅(qū)車來到學(xué)校參加。為了不打擾在校學(xué)生們上課,學(xué)校把校慶舉行的地點設(shè)置在了附近的那座公園里。
我坐在公園旁的長椅上等待著校慶的開始。同樣的秋意,同樣的長椅,不同的是,時間已經(jīng)流逝好久。
被秋風(fēng)吹走的圍巾掉落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身后有個身影把圍巾撿了起來。
手機鈴聲響了,我接通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抱歉讓你久等了?!?/p>
我緩緩站了起來,面前的曉齊紅著眼睛對我笑著,深深的酒窩如同初次見面那樣璀璨奪目。
“我也喜歡你,不過這次沒有但是了?!?/p>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