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的許多事,不是強求就可以如愿的;這世界上的許多人,也不是強留就可以不走的。許多事原本可以不必發(fā)生,許多人也原本可以不必出現(xiàn),然而在迷信和執(zhí)念地驅(qū)使下,不該發(fā)生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不該出現(xiàn)的人也終究還是出現(xiàn)了。面對已經(jīng)再也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和悲劇,那些被迷信和執(zhí)念所坑害的人,也只能默默吞咽下自釀的苦果。
2014年春節(jié)前的某天上午,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了半年多的周毅,帶著父母對他的不舍,帶著姐姐對他的疼愛,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那一刻,他的父母雖然痛不欲生;那一刻,他的姐姐雖然淚流滿面,但他們心里卻都是為他高興的。他終于徹底地解脫了。再也不用和病魔作無意義地斗爭,也再不用面對這個冰冷無情的世界,更再不必去想那位永遠也不屬于他的女孩。
1984年,周毅出生在了赫赫有名的齊魯之地。他的父母全都是老實本分的農(nóng)民,平時就靠種地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其實早在周毅出生之前,周毅的母親就已經(jīng)生下過兩個孩子,只不過兩個孩子全都是女兒,這讓周毅的爺爺奶奶很是郁悶,周毅父母本人更是十分惱火。
在這些思想愚昧的人看來,家里如果沒有男孩出生,將來一定會被村里人看不起,周家的香火也無法再延續(xù)下去。于是冒著被罰款被鄙視的風險,周毅的母親在二女兒出生不到半歲的時候,就又懷上了她和丈夫的第三個孩子。
幸好這次的努力并沒有白費,周毅母親的第三次生產(chǎn),終于生下了一個健康可愛的男孩。全家人當時都非常高興,周毅的爺爺親自為孫子取名周毅,老人家把所有的愛,全都給了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
自從周毅出生之后,這個原本就并不富裕的家庭,變得更加雪上加霜。除了因為超生被罰去的一大筆錢,家里突然多出來一張嘴吃飯,也讓周毅父母身上的擔子愈加沉重。
于是夫妻倆在商量過后,決定把大女兒周紅,過繼給周紅的大伯撫養(yǎng)。周紅大伯兩口子結(jié)婚十數(shù)年,也沒有自己的孩子,聽說弟弟和弟妹因為壓力過大,要把大女兒周紅過繼給自己撫養(yǎng),兩口子自然是萬分高興的。
沒有了大女兒周紅這個累贅,周毅父母立馬感覺輕松了許多,臉上也露出了許久都不曾見到的微笑。他們在撫養(yǎng)二女兒的同時,把絕大部分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小兒子周毅的身上。
要說這周毅也的確惹人喜歡。他在兩歲多的時候,就對音樂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不管是父母教他唱的歌,還是聽到某種樂器彈奏出的曲子,他都能很快記在心里,并且馬上可以順利地哼唱出來。
在周毅還不到三歲的時候,有次他正在聽一首很喜歡的歌,他媽媽趁他不注意,突然把錄音機里的磁帶給換了。歌還是原來的那首歌,但唱歌的人卻不是原來的那個人。周毅的媽媽本以為,兒子還那么小,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唱歌的人已經(jīng)換了。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周毅很快就察覺到了異樣,他當時大哭著對媽媽說:媽媽這個人唱的不好聽,我還要聽剛才唱的那個。
對于兒子在音樂方面的天賦,周毅父母又是吃驚又是激動,家里世世代代全都是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根本就從未在某領(lǐng)域出現(xiàn)過天才。而如今,小兒子的出生,竟然馬上就要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了,周毅父母又怎會不激動。于是他們決定,不管多苦多累,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兒子培養(yǎng)出來。
周毅在六歲多的時候,他父母拿出家里大半積蓄,為他買了一臺鋼琴,這也是村里唯一的一臺鋼琴,當時同齡小朋友對周毅都羨慕不已,周毅自己對這臺鋼琴也愛不釋手。買了鋼琴之后,周毅父母很快請了位鋼琴老師給兒子,他們當時滿心里都想著,自己兒子只要好好努力,將來一定可以在音樂領(lǐng)域大放光彩。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有的時候期望有多大,失望便會有多大。就在周毅九歲那年,一向身體健康,活潑好動的他,竟然被醫(yī)院檢查出了腦瘤,生命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當看到檢查結(jié)果那刻,周毅的母親都來不及哭出聲,就昏倒在了醫(yī)院里。周毅的父親雖然沒有昏倒,但整個人也幾乎要崩潰了,望著紙上的檢查結(jié)果痛苦地問:我兒子還那么小,為什么會得這個???這讓我們以后可怎么活下去?
傷心歸傷心,難過歸難過,兒子既然得了這個病,就必須要治好他。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希望,哪怕上了手術(shù)臺就再也下不來,作為父母也一定不會放棄。
好在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周毅幼小的生命最終還是保住了,這讓全家人都長出了一口氣。不過令周毅父母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是,周毅的生命雖然已經(jīng)保住了,但因為視神經(jīng)受到了壓迫,他卻永遠失去了光明。
“爸爸媽媽,我是不是瞎了?以后永遠都看不見了?”周毅在手術(shù)醒來后,痛哭著問他的父母。周毅的母親已經(jīng)哭得說不出一句話,他的父親強忍悲痛回答:好兒子,別傷心,就算你以后看不見了,也依然是我和你媽最愛的兒子。
在接下來的兩年多時間里,已經(jīng)對未來徹底失去希望的周毅,曾多次想到過自殺,而且他也的確付出了行動。然而所有的努力全都是徒勞的,他每一次的自殺行動,全都被家里人及時發(fā)現(xiàn),并且果斷地制止了。
就在周毅最后一次去摸電門的時候,他的母親先是把他抱到了安全地方,然后跪在他面前哭著說:小毅媽求你了,你真的不能離開我們呀!如果你離開了我們,我和你爸也活不下去了!聽著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懂事的周毅也哭了,他對媽媽說:媽我不死了,為了你和我爸,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周毅到了16歲的時候,思想已經(jīng)相當成熟了,他知道自己要想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就必須要從痛苦當中走出來,去到社會上做自己可以做的工作。于是找了個父母都在家的機會,他便對父母說出了他的想法:爸爸媽媽,我想去學按摩,以后賺了錢既可以養(yǎng)活自己,也可以為你們減輕負擔,更可以將來孝敬你們。
聽兒子這樣說,周毅父母心里都非常感動,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不管你想做什么,爸媽都會全力支持你。
兩個多月后,周毅在親戚的介紹下,去了北京一家按摩店學按摩。這家按摩店老板姓王,他自己也是一位按摩師,見到周毅的第一面,他就喜歡上了這孩子。他摸了摸周毅的身體,又摸了摸他的雙手,然后笑著說:行,不錯,是塊干按摩的料。
在師傅店里學了不到半年,周毅就可以正式上鐘了,當時不淡師傅對他十分認可,客人對他更是極為滿意。周毅在工作的第一個月,只賺到了300多塊錢,這些錢雖然很少,但他心里卻是非常開心的,他終于利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己和父母創(chuàng)造了第一筆財富。
周毅利用自己賺的錢,在北京請父母和姐姐吃了頓飯,這頓飯四個人吃得都很開心。尤其是周毅的父母,他們在吃飯時,眼里雖然一直含著淚,但那是幸福的淚,是喜悅的淚。
周毅在19歲這年,第一次品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他的女友也是一位盲人女按摩師,年齡比他還大上兩歲,視力雖然也非常不好,但和周毅相比還是強上許多的。最起碼在生活方面,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也可以把自己和他人照顧的很好。
和這位女友在一起的時候,周毅幾乎是付出了全部的感情。他當時在按摩店工作,為了賺錢從不舍得浪費一點時間給自己,然而每當女友需要他的時候,他卻總是能及時出現(xiàn)在女友身邊。周毅在2005年的時候,每個月少說也能賺到兩千元,他把這些錢分成了三份,一份給父母,一份給女友,另一份留給自己。留給自己的這一部分,最多也沒超過過五百元。
然而即便如此,周毅的女友卻還是在2007年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離開他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他不是北京人,而他的女友就連做夢,也都想嫁給一位北京土著。無關(guān)愛情,只為戶口。恰巧在他們戀愛過程中,有位北京的中年大叔看上了他的女友,而他的女友為了自己的個人目的,很快就舍棄了他給的一片深情。
失戀后的周毅,簡直就像變了個人,變得熟悉他的親友,都快不認識他了。他不再愛笑,也不再愛說話,每天除了悶頭干活,就是一個人飲酒焦愁。沒過多長時間,他的精神都仿佛出現(xiàn)了問題,常常一個人呆坐在宿舍里,毫無緣由地獨自發(fā)笑。
看到周毅的這種情況,周毅的朋友和同事都很著急,他的父母和姐姐更是心疼,于是很快便從老家趕到北京,然后迅速把他送去了醫(yī)院。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周毅基本恢復了正常,他很快便又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只不過換到了另外一家按摩店。
2010年的時候,周毅在昌平區(qū)的一家按摩店工作,他剛到這家按摩店不久,一個讓他徹底崩潰的女孩便出現(xiàn)了。這位女孩名叫林珊,比周毅小了兩歲,她雖然也是一位按摩師,但卻和絕大多數(shù)的按摩師不同,她不但人長得很是美麗,詩書方面也頗有研究。可以這樣說,林珊就是一位被視力耽誤了的才女。
和林珊相處沒多久,周毅便不由自主地愛上了她,不過周毅卻并不敢去表白,因為林珊眼光太高,她根本不可能會對他產(chǎn)生感情。林珊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她很快便敏銳地覺察到,周毅對她那種想說而又不敢說的情愫。
于是為了讓周毅很快死心,林珊主動請他吃了一次飯。在吃飯的過程中,林珊笑著對周毅說:你是個很好的男生,以后一定會遇到一位好女孩,我也會一直把你當哥哥看。林珊的話說得坦誠,周毅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面對自己心愛的女孩,他沒有任何扭轉(zhuǎn)乾坤的能力。
雖然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在一起的希望,但畢竟在同一屋檐下工作和生活,周毅還是時常想和林珊去接近,哪怕只是聊聊天他也十分滿足。然而這點小小的心愿,周毅也無法達成了,因為沒過多長時間,林珊就交了男朋友。似乎是為了證明給周毅看,林珊還把男朋友帶到了按摩店,那一刻周毅的心完全碎了,他就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時間來到了2013年,這一年對周毅來說,真可謂是最后的沉寂與狂歡。年初的時候,他師傅幫他介紹了一位女朋友,兩個人相處了不到三個月就分開了。原因是女孩雖然對周毅十分滿意,周毅也想在這年告別單身,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訂婚的時候,周毅竟然被檢查出了肝癌晚期。
得知自己即將離開人世的那刻,周毅并沒有抱怨命運的不公,也并沒有讓父母傾家蕩產(chǎn)去為他續(xù)命,他只是平心靜氣地接受了這一切。面對每天都在以淚洗面的父母和姐姐,面對常常為他唉聲嘆氣的同事和朋友,周毅在心存感激的同時,也微笑著安慰這些人:你們不用為我難過,如果哪天我死了,就是真的解脫了。你們都一定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有時間去看看我,給我?guī)┖贸缘?,給我說一說你們的趣事,我也就不會那么孤單了。
2014年春節(jié)前的某天上午,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了半年多的周毅,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在周毅的葬禮上,哭得最傷心的,就是他那已經(jīng)年過花甲的父母,兩位老人此時已經(jīng)恨透了自己,恨透了那些愚昧無知的思想。就像周毅的母親哭著說的那樣,如果當年不是非要生個男孩,周毅也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如果周毅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也就不會經(jīng)歷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難。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拜那些愚昧封建的思想所賜。